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于2020年4月13日以视频方式举办了第 55期“中国经济的未来”系列座谈会，讨论最近美联储推出的国债回购计划。与会的专家学者有：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盛松成，中国银行原副行长王永利，上海交大现代金融研究中心主任潘英丽，上海交大安泰经管学院教授钱军辉，智堡创始人朱尘，兴业证券王笑笑博士，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何知仁。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乔依德主持了座谈会。以下是座谈会的主要内容。
美联储国债回购计划简介：美联储于当地时间3月31日推出国债回购计划，为外国央行和国际货币当局提供回购便利(FIMA Repo Facility，也称为FIMA回购)，这项临时性政策工具的存在时间为六个月，即未来六个月内，各国央行和国际货币当局可以用美国国债作为抵押品，向美联储借取美元。4月6日FIMA回购正式启动。
部分专家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融资工具，目的是要向全球市场提供流动性，降低美元融资成本，维持金融市场平稳。
网上有一种说法称美国启动国债国际回购机制后，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将被“锁仓”、被“冻结”，可能被“赖账”。实际上，美联储推出国债回购业务，并非针对中国。第一，FIMA回购属于商业行为，并不是美联储强制冻结锁仓，是否做回购完全是自愿的。第二，如果中国人民银行不跟美联储办理国债回购，就不可能有“美国要锁定我国美债不让流通”或“万亿美债被锁仓”的情况。第三，如果某国央行跟美联储进行国债回购业务，在回购期内所质押的国债将被“锁仓”，不能再进行流通。但到期完成回购后，国债即可解压，由原机构自由支配，不存在被赖账的问题。
美联储创设的FIMA回购便利工具有三个重要功能。第一个功能是提供充足的美元流动性。全球防疫形势越来越严峻，对供给和需求两端都造成了很大冲击，无论美国国内、还是海外美元市场，都面临美元流动性紧张。FIMA回购是基于各国央行对美元流动性的现实需求而创设的，可以与此前美联储业已推出的央行间美元流动性互换安排相配合，共同缓解全球范围内的美元荒。第二个功能是降低特殊时期(如目前疫情期间)的美元融资成本。FIMA回购在流动性紧张的情况下为市场提供了相对低成本的资金，引导美元利率下降，帮助企业和家庭获得信贷。而如果各国的货币当局通过卖出美国国债来获得美元流动性，将导致美债价格下跌、到期收益率上升，带动市场利率上行，这将削弱美联储宽松政策的效果。第三个功能是维持金融市场基本平稳。今年3月份，随着美元流动性急剧恶化，已经出现了恐慌性抛售各类资产的现象，例如美债收益率上行的同时，黄金价格反而下跌、避险属性失灵，许多新兴市场国家股市大幅下跌也是其表现形式之一。美联储创设FIMA回购便利工具是为了避免了金融市场和实体经济陷入因恐慌性抛售导致的次生危机，这也是从大萧条的历史中得到的经验教训。
另一部分专家认为，美联储推出这个计划是为了稳定美国国债市场，并为下一步大量发行国债铺路，但未必有效。这次疫情冲击下的金融市场跟2008年有一个不同，当时金融市场都跌，但国债市场是很稳定的，大家更追求作为安全资产的国债。但这次股票市场暴跌以后，国债和黄金市场都同时下跌。从市场的背景来讲，是因为风险对冲基金在买入股票时用债券来对冲，在买入金融资产时用商品来对冲，一旦出现流动性危机或紧缺的时候，对冲基金就在所有的市场都抛售。这时各国央行也有抛售的需要，因为各国央行的本国货币或债务可能有压力，可能也有套现的需要。如果都抛售的话，美国的国债市场就会变成希腊的债券市场了，变成欧洲的债券市场了，必然会导致价格大跌。假如美国国债的收益率大幅度上升，美国市场的利率马上会上升，融资成本会上升，然后美联储的融资负担会上升，美联储再发债时，就不能以零利率或很低的利率来融资，这会对美国会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
美联储实际上就是在救火，没有更长远的打算。这样做，一是为了解决离岸美元短缺的问题，二是希望增加国际投资者对于美国国债的信心。美国国会刚通过了2万亿美元经济刺激计划，需要大量发行国债。但交易商手中美国国债的现货头寸太多，无法再多买入现货。为什么交易商现在有那么多美国国债现货？因为2018年以来美国国债发行太多，所以当对冲基金想要抛掉国债时，交易商无法承受这样多的国债。同时商业银行的国债现货头寸也过多， 已达到巴塞尔协议III规定的杠杠上限。商业银行是美国国内投资美国国债的主力。最近美国放松了杠杠限制，也是为了让商业银行买更多的国债，为下一步大量发行国债铺路。国际投资者如果对美国国债比较感兴趣，那么美国国债的处境就会好一些。但我们不太看好这个行为，因为国际投资者对美国国债的兴趣不一定能提升。
还有部分专家们从市场层面的观察发现：4月9日之前有四个交易日，美联储公布的最新回购市场数据显示这四个交易日的交易为零，没有海外央行买。这说明没有央行从这个渠道获取流动性。原因之一是美国推出的央行货币互换已为市场提供了流动性；原因之二是美国金融市场动荡严重，资金回流美国会面临更大的风险。所以海外也不是特别需要美元。美联储的做法可能不是为了美元流动性，更多的是为了国内市场的回暖。
美联储的这个做法，并不是说一定要使用才有价值，还可以作为一个心理上的担保。目前大多数央行不需要动用这个工具。因为从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来看，很多官方机构在美联储存有大量存款，他们可以直接取出负债端的存款。所以，美联储在资产端推出这的一工具，国际投资者并不那么需要。巴西和印度可能会动用这个工具，土耳其的外债规模非常惊人，也有可能需要。美国救助计划需要大量发行国债，所以要保住东亚、中东、中国的美债需求。美国国内市场缺抵押品、缺债券的情况似乎还没有出现，美联储的证券借贷便利工具还没有使用。
部分专家认为，这是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又一创新，实际上进一步增加了美国国债的信誉度。本来美国国债只是由美国财政部背书的。但是这么一来，实际上使得美国国债的信誉度进一步增加，因为现在你还可以用国债向美联储抵押去借钱，美联储也为它担保了。这对于未来的国际货币体系可能会有一定的影响。这实际上意味着美联储第一次在一定程度、一定条件、一定期限内自然承担了全球央行的职能，向全球提供美元的流动性。当然美国人首先是为自己，他们不希望把美元利率搞得很高，也不希望美元流动非常紧张。
另一部分专家认为，美国这一行为对国际市场在短期是作了贡献的，但是在长期是有很大风险的。未来一两年国际市场还会出现很大的动荡，这不是美联储可以凭一己之力做到的。美国一国的财政无法支持美联储承担全球银行的职责，那要求美联储达到无限流动性。在正常年代，美国财政也就只能维持平衡，更不用说今年疫情情况下，一旦出现裂缝，国际货币基金体系可能难以持续，以后的金融秩序会是怎么样都是很难想象的。
专家们认为，该计划对我国的金融体系、人民币影响不大，但我们要研究美联储的做法。中国有3.1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和约1.2万亿美元的美债，估计中国目前不会抛售美债，也不会去抵押。因为如果抛售的话，我们还要去买别的资产，这对我们那么多的外汇储备真是一个考验。不管怎么说，美国国债的信誉还是比较好的。如果我们抵押美债，拿了美元去做什么，怎么投资呢？而且，既使没有国债回购计划，我们也可以在纽约货币市场卖出美债。中国在正常情况下，不会对这个计划做出反应。我们国家提出到本世纪中叶，中国要成为国际影响力领先的国家，同时也指出金融是国家重要的核心竞争力，中国也在布局人民币国际化和国际金融中心建设。假定10-20年后，人民币是国际中心货币了，我们的央行怎么去做？面对流动性危机的时要不要救市？要不要大量释放流动性？现在美联储的很多做法，是值得我们静下心来去研究和借鉴的。
美联储扩大与其它国家的货币互换，并非金融去中国化。美联储3月19日与韩国、澳大利亚、巴西、墨西哥、新加坡、瑞典、丹麦、挪威、新西兰等9个国家的中央银行签订了货币互换协议，加上美国在金融危机后与加拿大,英国,欧盟,瑞士,日本等5个国家的中央银行维持着的货币互换协议，形成了6+9的货币互换格局。国内有人认为这是金融去中国化，是排挤中国，这个观点是不对的。美国这样做，是为了给关系比较好的国家提供流动性，这不是免费的贷款，也不是给钱，只是给一点好处，不是根本性的措施，也不会改变大的格局。美联储此次的货币互换，并不意味着金融去中国化。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美联储也是与上述6+9中的其他14个国家签订了货币互换协议。尽管如此，在过去十来年中，这并没有影响中国在国际货币体系地位的提升。中国在IMF的份额占比上升了，并且人民币在上一次的IMF评估中被正式纳入了SDR篮子货币。同样，这一次的货币互换也不会影响人民币国际化的发展。中国未来的发展取决于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要继续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主动参与全球金融治理，加快融入全球金融一体化的步伐。